王文访谈:个人转型与家国担当
摘要:
●《环球时报》在媒体圈的境遇,多少有点像中国在国际舆论圈的境况:两者的影响力都很大,发展前景也都不错,内部人员都很勤奋,出去以后大多是精英,但常常被骂,而且仔细推敲后,多数被骂的状况都比较冤。
●现在,许多批判者往往把属于宗教层面的个人情绪、属于时代层面的个人遭遇,嵌入到了制度的批判中去。
●两三千年了,自然科学的进步突飞猛进,人文社会科学的发展却相当缓慢。但事实却是,文人通常显得傲慢,科学家大多很谦逊。
●中国目前的症状是慢性病,这要求我们既不能将中国病视为感冒发烧那么简单,服一贴药就好了,也不能将中国现代病视为“癌症”,立即化疗,或者绝望放弃。中国要慢慢调养,要理疗。
●中国往前走实际上就像心电图,是曲折往前的。不能幻想前进的路变平坦,一旦平了,就意味死了。
作为前《环球时报》的评论执笔者之一,王文曾是中国传媒舆论旋涡中的人物,现在则在一家新兴智库扮演智囊角色。微博最兴盛的时候,在舆论围攻《环球时报》的每一次事件中,除了该报总编胡锡进会坚持辩论之外,王文每次也展现出有力的反驳姿态。其微博粉丝数最高达17万。《环球时报》以国际新闻为主,但前些年开始,由王文负责的评论版渐渐参与国内舆论场,观点独树一帜,持续引发争议:鲜明的爱国主义立场,被视为替政府辩护;倡导理性面对中国发展中的复杂问题,常被解读为反对民主。该报有近两百万的发行量,国内首屈一指。当时主管评论的编委王文,可以说是冉冉升起的中国时政舆论风云人物,媒体人前景很被看好。
2013年初,王文却出人意料地辞职,参与组建新型智库“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”(以下简称“人大重阳”),任执行副院长,引起了不少圈内人士关注。有人认为,这是纸媒衰弱的又一次征兆;也有人认为,这折射了中国金融圈的魅力。那么,王文淡出媒体到底为了什么?他和人大重阳金融研究院这一年又做了什么?完成巨大跨度的职业转型后,王文对中国现状又有哪些新看法?马年春节前夕,观察者网就此对王文进行了深度访谈。
王文 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执行副院长(资料图)
关于“资产”的故事
观察者网:你从一个成功媒体人转型为一个金融智库运营者,我们就从这里谈起。金融是关于资产的故事。去年曾有媒体人称:在《环球时报》的工作经历注定是一份人生负资产,那么我们就从你的“人生负资产”谈起吧。
王文:这话如果不算谣言,至少也应算是错误吧。做这种判断的,肯定不了解事情本身。曾在《环球时报》就职过的,出去大多做得不错,有的成为大学教授,有的成为公司老总,有的自办媒体。基本事实已表明,在报社就职的履历非但不是一个负资产,反而是一个正资产。大家离职后依然给社会创造更大的价值,也给自己创造更大的价值,绝大多数都在发挥着正能量的作用。之所以有人愿意那样去误解,主要源于报社“高调做事,低调做人”的机构文化。你会发现,《环球时报》发行量和影响力都很大,但其中记者与编辑都不爱出风头图虚名。这不是因为他们不优秀,而是整体上不好张扬个体,不爱自我标榜,而愿意扎扎实实做事,默默地贡献力量。
其实,《环球时报》在媒体圈的境遇,多少有点像中国在国际舆论圈的境况:两者的影响力都很大,发展前景也都不错,内部人员都很勤奋,出去以后大多是精英,但常常被骂,而且仔细推敲后,多数被骂的状况都比较冤。不过,话说回来,比起中国被国际舆论骂,《环球时报》被一些同行批判,还是要少得多的。(笑)
观察者网:你去重阳金融研究院之前有过别的打算吗,之前有没有企业找过你?为什么金融智库让你有兴趣?
王文:我觉得偶然的成分更大吧。就是“缘分”。在报社八年,从记者、编辑做起,到第五年开始,就有不少机构甚至是猎头的邀请,但没有在意。2012年秋季,重阳投资董事长裘国根先生向母校人民大学捐款两亿人民币,双方采取创新的制度模式,在组建智库上达成共识。我个人有幸得到推荐,被委以重任。中国人民大学近年来不断创新,对新生事物的包容以及敢于改革的锐气有目共睹;重阳投资已经形成了圈内人所共知的一系列成熟金融投资理念;智库对国家崛起的重要性又在不断凸显,两者创办智库的共识,实际上是传统教育机构与社会新锐力量融合的产物,“人大重阳”天生就带着优良的基因,这样的机会相当难得。于是在多位前辈的支持下,我做了现在这样的尝试。
观察者网:你刚去人大重阳的时候,那里已经有几个人了?
王文:我属于最早的创业者吧。人民大学与重阳投资确定了大的框架,比如理事会、来自人大财金学院的智力支持等。至于细节与落实,诸如院址装修、运营团队、内部制度、研究课题、发展步骤、战略规划等等,都是从零起步。但一起步就发展迅猛。2013年5月,研究院建院4个月后召开第二次理事会,哈佛大学费正清研究中心主任柯伟林教授(William Kirby)专程从波士顿赶到北京开会,惊叹道:“人大重阳4个月做的,在哈佛可能需要几年才能做到。”
观察者网:当时的想法是想做智库吗?还有别的方案,比如做金融培训机构之类?
王文:当时的规划就是做智库。事实证明,人民大学与重阳投资的领导有先见之明。2013年1月研究院建立,4月底习总书记做了关于构建“中国特色新型智库”重要批示。
观察者网:有点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意思?
王文:凑巧了而已。我在2013年4月16日《人民日报》上还发了一篇文章,叫做《知识欠发达,崛起无后劲》,意思是中国经济腾飞,但跟知识相关的话语、电影、书籍、智库等在内的产业都远远落后于发达国家。中国要有一个长远的未来,需要知识崛起。
从呐喊到思索——关于国家的故事
观察者网:我觉得,你从环球时报到人大重阳不只是一个职业的变化,其实跟你原来的想法一脉相承,是想为中国话语、中国崛起做一点事情?
王文:从本质上看,我觉得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。过去是为国家崛起而呐喊,现在是为国家崛起而思考,都是一种家国情怀的延续。过去那么多年,由于工作关系去了一些国家,无论是欧美,还是中东非洲,或是东亚各国,每次出国后都会强化一种个人意识:一个国家的繁荣和稳定对每个人是多么重要!
改革开放35年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,相当的不容易。现在很多人一味骂国家,批判社会,骂得一塌糊涂,天天骂。心情是可以理解的,但一万句无益的抱怨,不如一次有益的尝试。社会非常需要批评,但更需要有建设性的批判。运营智库将近一年,介入到一些建言建策的进程中,我真切地感受到,在咱们这个庞大而复杂的国家,真正要治理好,要推行一些可行的、让大多数人满意的政策,实在是太难了。至少从智库层面看,一个成功政策的出台,必须要有扎实的调研、严肃的态度、深厚的功力以及反复的试错等几个必备条件。
观察者网:刚才说到天天骂国家批社会的,听起来就是大言不惭。似乎媒体圈这种现象比较多,你觉得是为什么?
王文:从人生哲学的角度来说,不满,或者说是人生的痛苦,基本上来源于三个层面:一是宗教层面。自人出生,就会有不满、痛苦、烦恼、伤心等情绪;二是现代化层面。比如堵车、工业压力、空气污染、职场竞争等带来的个人不痛快。三是制度层面。比如政治体制、社会制度、经济政策等有可能冲击到个人生活。现在,许多批判者往往把属于宗教层面的个人情绪、属于时代层面的个人遭遇,嵌入到了制度的批判中去。当然,我决不认为,批判者都是生活的“卢瑟(Loser)”。但我主张,需要客观理性地审视当前中国发展的真问题。目前许多批判要么像唐吉诃德那样,空对空;要么就掺杂太多个人情绪,缺乏调研;要么缺乏见识,没有足够的全球视野。国家需要真批判,不是自怨自艾,更不是信口开河。关于批判的重要性,其实在2013年夏季出版的拙著《大国的幻象:行走世界的日记与思考》中曾论述过不少。
从现实环境的角度说,一方面他是对于国外一些重大的事件缺乏这样的经历,缺乏国外的比较,缺乏国际视野的经验。另外也恰恰是国家发达了,国家自由了,国家开放了,才允许这么多人表达,这也是验证了国家的进步。有句话这么讲,国家是个人利益最外部的一道屏障。国家最强的时候,你平时恰恰感受不到,你真的感受到国家重要的时候,国家可能处在忧患中。
观察者网:所以这里有一个悖论,国家发展整体不错时,反而骂的人会更多?
王文:这种悖论永远存在。要放在百年前,无非是祖父辈的少年时代,那时的人们所渴求的,诸如国家强大、丰衣足食、手有余钱,现在几乎都已实现。
观察者网:观察者网登过一篇文章,民国时《东方》杂志征集中国梦。那个时候中国梦现在已经都实现了,但是好像舆论界没有什么人说好。
王文:这某种程度上是一种人性的表现。什么东西最好?得不到的时候就是最好的,得到了反而就不珍惜了。当然,我反对抑制骂声,批判永远是国家进步的动力。我的意思是,目前的批判整体上的质量不高,至少不足以支撑国家的长远发展,所以这才更显现出专业知识生产者(智库)的重要性。
观察者网:我看过你们的年度总结材料,其中提到你们建立的规章制度长达6万字。比宪法还长,我很感兴趣。可见你们很重视制度建设。现在有一种流行的舆论是批评体制,强调制度建设。但嚷嚷要改制度和实干建设制度是两件事,请谈谈你对实际建制度和嚷嚷建制度不同的体会。
王文:我们6万多字的制度规章是各个部门各个环节规章的汇总,不是每个部门都要了解这么多。但你厘清的这两点区别很重要。我常在院里讲,不能将抱怨当批判,也不要将批评他人变成道德优越感。毕竟,一个手指指人时,至少有三个手指是指向自己的。人人得多想想,骂得这件事换成自己做,会更好吗?所以,我不主张唱高调,而要从自身做起。你不是反对腐败嘛,那请你自己不要去送礼、走后门;你不是反对社会裙带嘛,那请你一定不要任人为亲;你不是反对官僚嘛,那请你有权力时一定对人态度好一些。“己身不正,焉能正人”,现在的一些批判者丝毫不比他们的批判对象更正义。“满嘴仁义道德,满肚男盗女娼”、“满口民主自由,满腹专制霸道”,这样的伪善与道貌现象不只是在官场,在社会很多角落都存在。制度建设渗透在国家政治、国民经济、社会互动、机构运营甚至个人生活的各个环节,但现在中国的问题是,真正推动制度建设的人还不足够多,而高调嚷嚷制度建设的人太多了。
关于家国情怀
观察者网:我比较关心你的观点是怎么形成的,是与做国际新闻人的经历相关吗?
王文:我人生观的形成过程,在《大国的幻象》前言里讲了许多。简单地讲,去的国家多了,就会越来越感受到国家强大的重要性。中国崛起之路充满着与西方的博弈、摩擦甚至冲突,而在舆论场上,像我做过国际新闻评论的人,就像是中国对外话语权竞争甚至“舆论战”中的排头兵。我所感觉与亲历的舆论厮杀甚至绞杀是真实的,我的回应与其说是一种大义凛然的民族道义,不如说是一种求自保、求生存、求尊严的条件反射。这种反应在某种程度上或许只有在外交、军事、贸易、知识产权、科技、金融等一线工作的人员才会有最本质的心理共振。
观察者网:我记得你本科专业是历史。现在学历史的一般比较容易接受自由主义的历史叙述,你当年是什么状况?后来又是怎么观点演变的?
王文:大学时候还是比较懵懂的,与许多90年代中后期入学的大学生一样,喜欢读“黑马文丛”里那些作者的书,像余杰、摩罗、孔庆东、许知远、朱学勤、徐友渔,很多书字里行间都有着对国家发展的绝望感。大浪淘沙,那些作者后来的发展轨迹出现了戏剧般的分野。因为职业缘故,我也与其中的许多学者成为好朋友,观点一致的,有惺惺相惜的感觉;观点不一致的,会争得面红耳赤,但也不乏频繁交往。有前辈说,“不管左派右派,能推动国家发展的,就是好派”,这个话很对,其中潜藏的另一种深意是,人们认识的对错,都不是先验性的,而是后验型的。不是自己说对就是对,而是要经过时代与国家发展的检验。
再说开一些,人类对时代、社会、国家的判断与认知,很多时候显得很渺小。翻开史卷,会发现两三千年前孔子、孟子、柏拉图、亚士斯多德的那些论说,如人性、道德、国家,现在仍然在争论。两三千年了,自然科学的进步突飞猛进,人文社会科学的发展却相当缓慢。但事实却是,文人通常显得傲慢,科学家大多很谦逊。我不知道,这种状况的产生,是否是源于科学家必须面对务实的问题,在面对克服真问题时又会面临着无奈、困惑与彷徨,且很容易就能验证真伪?我所主张的是,必须要多谈真问题,少谈假主义。在这点上,金融在人文社科领域是一个典型。金融投资行业很少谈“主义”,而更多谈“问题”。是否高手,对形势判断是否正确,很快就能证伪。类似的精神与特点,值得其他人文社科领域的学者借鉴。
观察者网:你这个说得有意思。你刚才讲的懵懂,我觉得可能不仅是懵懂,可能跟你自己的内心感觉有关系。书上的东西看上去精美,但你也许觉得心里有的东西在不知不觉抗拒。鲁迅讲的那个“回心”就是这个意思(观察者注:参见日本学者竹内好对鲁迅的研究论述,强调鲁迅在面对西方时候不像日本人一样一味接受,而是不断回到自己的中国心灵,在质询中学习),看上去是懵懂,但我觉得或许是有某种心灵上的遗产把那个东西给抗住了。
王文:有这方面的因素。信息化时代,人们会面临很多思想的诱惑,跟随哪些思想,或者会萌生哪些思想,最终的判断标准就在于内心。许多时候,一个观点的产生,一段行动的出现,与其说是一种深思熟虑,不如说是一种条件反射。条件反射的根源则来自于实践。为什么2008年奥运期间,有那么多海外华人奋起捍卫这个国家的尊严,站出来为中国说话,就是一种条件反射。爱国相当程度上是本能。真切进入某种状态,比如上世纪30年代,到了亡国灭种的时刻,就会有那么多先烈前赴后继不惜牺牲生命往前冲,也完全是一种本能投入,以及发自于内心的自觉。
可能是做国际新闻的缘故,又是在评论编辑的“工种”,我所体验到的思想变迁,很容易“移情”至时代、国家发展的背景下。我在《大国的幻象》里反复讲到一些经历,中西之间这种竞争,那些不流血的战争形式是真实存在。包括学术圈、媒体圈都在话语上受到各种压制,知识上存在巨大逆差,除非你甘愿臣服,只要你有一种文化自觉的意识,就会很容易地往国家的方向去思考问题。我以为,在金融圈、贸易圈、外交圈都是这样的。我常去一些发达国家,与一些优秀的外国行业领袖交往,发现一个共通的现象是,几乎所有行业领袖,都有强烈的家国情怀。这是很有意思的现象。
观察者网:你一毕业为何选择去《环球时报》。这段经历应对你人生价值观的形成起到关键作用吧?
王文:有许多偶然的因素。其实我每一步都像是被一些机缘推着走。不同的,我非常珍惜每一段机缘,如果是时代给你的机会,那就如周小平说的,不要辜负这个好时代。最近流传一个段子,说五年前如何如何,现在怎样怎样,意思是五年足以改变和创造一个时代。的确,我们这个时代、这个国度会提供给每一个人意想不到的惊喜,幸福有时候来得会很突然。记得六七年前采访易中天先生,那是他最火的时候,问他为什么会出名?他说,其实自己就像是一个在舞池里跳舞的人,突然之间聚光灯打在他身上,他摆出的一个pose刚好是最漂亮的,于是就出名了。中国当下这个时代,只要你不停努力,不停去做好每一天,迟早有一天时代的聚光灯打在你的身上。至于什么时候打,打得时候你是否表现得最完美,那就是某种机缘,可能有种莫可名状的东西,但“天道酬勤”,不要怪国家,不怪社会。你没有成功,很可能是因为你用功还不够。勤奋不一定成功,但成功者一定是勤奋的。
目前的中国社会还远未成型,官二代、富二代的比例还不如美国、欧洲和日本那样多。有人统计,近100年来美国参议员的“官二代”比例一直稳定在17%-43%之间。中国尚未成功者还有很多机会,一定不要与那些社会上的官二代、富二代攀比。要坚信,你持续勤奋下去,就还有N多机会让自己的下一代成为官二代、富二代,并且能塑造下一代的精神。
关于金融圈的故事
观察者网:易中天先生的这个聚光灯比喻不错。你现在转到金融行业,与过去比,有什么不同的感受?
王文:对于金融,我更多的是在学习。所以内心我非常感激人民大学和重阳投资给予的机会。目前的感受是,中国金融领域的发展速度、规模和改革力度,应是中国所有领域中最前沿的。过去几年,各种金融产品呈现了核爆炸式的增长态势,比如,1991年上交所成立最初的半年,股票交易总额才不过3亿元,日均交易额不到300万元,短短20多年后,增长了上万倍。银行、保险、私募、期货、租赁、小贷、信托、典当等的增长速度也是如此。2013年互联网金融的增长更是惊人。目前中国金融资产已是GDP的三倍,是名副其实的“产业发动机”,已站在国家发展助推力的最前端。过去中国发展靠实体经济,现在恐怕得要有双车头的作用,一是实体经济,二是金融。这说明金融对中国长远发展的重要性,也说明金融智库大有可为,更说明金融行业的春天还没有来,是社会价值的洼地。
但另一方面也说明,中国金融业还很年轻,与世界第二的国家地位相比,欠账实在太多,它的潜力和增长空间仍然远远比其它行业。有些行业(比如房地产)已是夕阳产业,但金融业是朝阳产业。国家与金融之间的关系还没有理顺,但又不能完全复制美国金融的模式,所以,中国需要有自己的金融学说,比如能否有一门中国特色的“政治金融学”呢?
可惜的是,中国金融思想与分析方法受欧美影响非常大。2013年8月人大重阳承办了中国首次20国智库研讨会,讨论G20议题,为9月份G20首脑峰会做准备,研讨会最后一节,我主持各国智库代表通过了《二十国智库共同声明》,但进程非常艰难。比如,我们提出“金融要服务实体经济”的声明条款,就受到了一些国家的强烈反对。从这点看,人民大学黄达老校长在20多年前提出的“大金融”思想,主张国家与金融并重的思想,是难能可贵的。欧美金融业很发达,却常常周期性地发生金融危机,使社会财富不断缩水。中国过去20多年还未发生像2008年美国那样的金融动荡,背后的经验需要总结与提炼。从这个角度看,中国需要金融自信。
观察者网:具体些,你去年曾经写过一篇文章说中国的金融家需要自己的灵魂。当时怎么想起来写那个的?
王文:当时是从巴菲特一年一度的午餐拍卖会想到的。我本意是呼吁中国需要有更多有社会声望的金融家。金融最需要时间来考验的行业。写小说、做学术、搞政治、做企业、当明星,多少都有“一招鲜,吃遍天”的幸运与“一将功成万骨枯”的豪迈。但金融行业尤其是投资,却是一场没有终点的赛跑,需要“常胜将军”,永远崇拜领跑者。正如裘国根先生的一句话,“做投资的人,在自然生命结束和彻底退出这个行业之前,都不能轻言成功。投资中无时无刻不在面临不确定性,需要时时刻刻有一种如履薄冰的警觉。”从这方面看,中国金融家还需要更长时间的酝酿。另一方面,需要像巴菲特那样有更多家国情怀的金融家。巴菲特的民意支持率持续高涨,很重要的一点在于,他始终在呼吁和践行,最富有的美国人应当缴纳更多所得税,为改善国家的财政状况做出贡献。两年多前,他在《纽约时报》撰写题为《停止宠爱超级富豪》的文章让舆论称道。他说,那些贫穷和中产阶级美国人在阿富汗为国家作战,大多数美国人在窘迫度日,而像他这样的富豪却仍在享受特别减税优惠。
观察者网:所以你是反对达沃斯人,就是没有祖国的金融家,是么?
王文:金融无国界,但金融家有祖国。像1997年索罗斯狙击香港的时候,要是没有强大的中央政府,香港肯定倒下。大框架意义上的金融战争是存在的,这不是阴谋论层面上的含义,而是以国家为背景的金融竞争。金融的强大是国家实力的重要体现。
关于金融智库的故事
观察者网:人大重阳作为新型智库,用人标准与和别的商学院或智库有什么不同?
王文:我在研究院里讲过“五个多一点”:多一点家国情怀,多一点创新精神,多一点相互理解,多一点关注细节,多一点职场素养。作为智库人,要为国家献计献策;又是金融智库,更要有创新。我们过去一年有出品了各类研究报告100多份,举办了各类活动与研讨会近100场,还邀聘了40位国内外前政要、银行家、知名学者为高级研究员,在重要议题上报送中央内参14件,如果这算是一些进展的话,一个重要的内部因素就源于这五点。
观察者网:人大重阳的研究产品,我也见过。你们找的研究员有几位我们也了解,也都是有家国情怀的,这很难得。
王文:我们核心运营团队,人员来自党政机关、银行、媒体、智库、外企、海归、商业网站、证券公司。我觉得过去一年走得很顺利,过两天我们要发一篇《马年将至,人大重阳致朋友们的一封公开信》,里面有不少感谢的话,要感谢这个时代,还要感谢很多人,也要感谢我们自己。
观察者网:我听出来了:先谢国家。
王文:我知道你这句话的深意。李娜刚夺了澳网冠军,许多人批评她没有感谢国家。我的观点是,怎么感谢首先取决于内心。作为智库学者,天生应有某种国家情结,这个不需要讳言。
观察者网:人大重阳在政策咨询方面已经发挥了一定的作用。人民大学校长陈雨露教授出的新书《大金融论纲》里也有许多对国家金融改革的建议。但以前有人说你是“五毛党”,现在面临着改革建议,会不会有着矛盾?
王文:我本人从来都主张改革,但改革的基本出发点是建设性的、渐进式的,反对的是盲目西化的、激进的改革。过去很多文章,即便是参与写作的社评,主导的核心思想之一就是认识复杂现状,推动渐进改革。“大金融”理念的重要价值,也是在国家的主导下,推动金融改革与创新,提升中国金融的现代治理能力。
观察者网:你的观点我感觉接近“国家治理派”。
王文:十八届三中全会提“现代治理”这个概念很好。八年前,我曾翻译过一本非常晦涩的书,叫《世界治理:一种观念史的研究》,其中谈及从中世纪但丁时代到当前的世界治理观念发展史。国家治理是现代化进程中的一个大难题。中国目前的症状是慢性病,这要求我们既不能将中国病视为感冒发烧那么简单,服一贴药就好了,也不能将中国现代病视为“癌症”,立即化疗,或者绝望放弃。中国要慢慢调养,要理疗。这就需要领导人有高超的掌控力。中国往前走实际上就像心电图,是曲折往前的。不能幻想前进的路变平坦,一旦平了,就意味死了。
观察者网:心电图这个比喻好。
王文:过去一百多年来,中国都是这样,往左一点,之后又接着往右,一会儿全面开放,一会闭关排外,大约30多年一个大周期。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也很明显。从邓开始,从过去的经验中开始学会了掌控力,不论左与右,走偏了又扳回来,而不是只讲求简单的线性发展。
观察者网:你觉得这种掌控是靠领导人的政治智慧,还是群众智慧?
王文:我更倾向于是集体智慧,不应只靠一两个人。领导人掌握大方向,社会给予必要提醒与建议。成功不能奢望一两个英明神武的君主。如果这个国家失败了,从领导人到社会都应有责任,而社会的建言建策,就是智库的作用。智库则需要有问题取向。哪里有问题,智库就应当提出解决问题的方子,哪怕是理疗、调养的方子。过去一年看,人大重阳得到相关部门的不少反馈。当然,我们还需要更加努力。
文章来源:《观察者网》